阿公, 我後擺欲住佇安平

小時候常隨母親回娘家, 記得有回外公帶我上竹排仔(竹筏), 說要帶我看他撿魚栽仔(魚苗), 就在塩水溪出海口不遠處。 因我出生地南投草屯四面環山, 從未看過海, 小筏剛離岸沒多久, 我馬上嚎啕大哭, 因為我看見了海, 無邊無際的海, 加上其實不大但以為很大的海浪, 不斷地搖晃著,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 一下子把一個五歲的小孩嚇呆了! 外公一直微笑著, 也不安慰我, 偶爾抽根煙, 不久, 拉起稍早灑下的細目魚網, 將size非常小的各種魚苗(在我看來都是同一種), 小心撿入水桶裡, 然後回家。外公一回到家將水桶放好, 就哈哈大笑地將方才我的醜態, 告訴了正在廚房忙的外婆及母親。外婆笑著罵了幾句, 大概是將小孩帶上竹筏很危險之類的, 母親則一臉驚嚇, 也跟著外婆指責了起來, 一年後, 外公走了…。

其實, 除了這件糗事, 我在安平的童年是非常愉快的, 常常一早就隨著舅舅、表哥及鄰居的哥哥姐姐們, 在其實很窄但以為很寬的巷弄裡玩, 就在現今工作室的附近,  跳橡皮筋、踢銅罐仔、覕相揣(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拍干轆(打陀螺)、搧尪仔標、灌塗伯仔(蟋蟀)…。當然也有跟著大人的活動, 像看外公在他當廟公的天后宮與人行棋, 陪外婆去鄰家博十胡(玩四色牌), 跟一群人去沙灘岸邊牽罟, 魚市仔喊魚仔(競標買魚), 看廟迎鬧熱(廟會), 搬歌仔戲、布袋戲…, 這些都是我在草屯沒有的。

以前的安平討海的人很多, 沒下雨又出太陽的日子, 常常可以看見漁人在岸邊或家門前補網或曬網, 一群黝黑的漁人, 叼著煙、 滿口粗話地聊著漁況、家人、七仔(女朋友)…,我常常蹲在一旁, 應該是喜歡那種懶閒的氣氛吧!

晚餐前是我最喜愛的時刻, 因為鄰居們幾乎都是漁家, 所補的漁獲加總起來相當豐富, 每家每戶也總會留著許多或珍貴或傷損賣不到好價錢的海鮮, 在女人們料理後, 你會見到一種我拿蚵仔給你, 他拿蝦子過來的景象, 甚或是煮好一大鍋螃蟹, 連著大鍋一起放在自家門口, 讓鄰居及經過的朋友共饗一番!

每次要返回南投時, 哭鬧著不肯離開, 是我唯一會的戲碼, 拉拉扯扯是免不了的, 外公常會塞給我一些糖甘仔, 抱著我去附近繞一下, 有次繞到了天后宮, 外公將我帶至媽祖婆前, 點了柱香, 要我跟怹講講話, 我很大聲的說: 阿公, 我後擺欲住佇安平! 外公笑了, 我也笑了!

那是將近40年前的一句話, 阿公, 媽祖婆有聽到了, 我現在真的住在安平喔!